胡月寶
對新加坡中小學的語文教師們來說，現存的，最令人頭痛的問題莫過于“作文”。具體而言，就是學生不會寫作文，或者學生不會寫命題作文；而且，表達能力相當弱。在這篇文章中，我將針對學生不會寫作文這個問題提出一些個人的看法。
一、原 因
中小學生不會寫作文，原因相當複雜。以下是個人的一些簡要的分析：
1.“寫”是最難掌握的語文技能
寫，在中小學語文技能（聽說讀寫）中是最難掌握的，因為作文是書面語的表達。學生能不能寫作，由幾個條件來決定：
● 語料庫──學生的語料庫是否豐富；寫作需要源源不斷的詞語、句子來組成段落和篇章；詞彙量不足，學生就難以表達，有口難言。
●組織能力──詞語、句子，猶如建築的磚塊，能否建成房子（堅固、漂亮），有賴于學生對語文的駕馭和組織能力。組織能力弱，則作文的結構鬆散，不能成篇。
●思維能力──作文的內容扎實或豐富與否，則由學生思維能力的強弱來掌控。思維能力不足，腦海自然一片空白，學生就無法獨立思考，更遑論將所思所想訴諸于文。
簡言之，語料庫與組織能力構成了中小學生作文時在行文與表達上的驅動力；思維能力則是學生前進的方向盤。
2.“寫”需要大量的閱讀作為基礎
作文，是書面語的創作。作文之前，必須經過閱讀大量的書面語材料。通過閱讀，學生培養語感，了解詞語的搭配、句子的運用、熟悉段和篇的結構，同時也吸收別人的生活經驗，擴大視野。閱讀與寫作，關係是密不可分的。
3.作文需要指導
作文，不是能講會讀以後就自然學會的技能。作文，猶如烹調，需要方法的指導。不管是哪一類的作文，老師都應該給予指導，不能讓學生在黑暗中自行摸索。而且，應該是方法的指導，而不只是內容的指導。
4.作文需要大量的操練
寫，既然是最難掌控的語文技能，自然需要大量的操練。多寫多練，表達能力才能加強。
5.作文需要生活的支持
作文的題材，必須來自生活。熟悉題材，才有話可說；能感受題材，才能喜、怒、哀、樂。掌握題材的一切細節，才能讓作文的內容豐富而充實。閉門不能造車，中小學生的生活圈子小，視野有待擴大。設題時如果沒有考慮到學生的實際生活經歷，則不能對作文的內容有所苛求。
以上五大條件，若有一項欠缺，就會減弱學生寫作文的能力。語文老師不妨根據這些條件仔細檢查，以找出學生寫作時所面對的問題。
二、作文題型的類別與要求
（一）作文題型的類別
在小學，作文的目的主要是訓練初學者最基本的敍事能力；到了中學，則是要求學生能獨立地、具體地、完整地表達思想感情。兩者之間的關係是漸進的，而不是衝突或矛盾的。學生擁有了基本的敍事能力，才能逐漸獨立、具體而完整地表達思想感情。
根據小學的寫作訓練結構，作文題型分成三大類：看圖作文、命題作文（記敍文）以及完成文章。根據中學寫作的訓練目標，作文題型按體裁分為記敍文、說明議論文（如：報章報道）和完成文章。
1.看圖作文
看圖作文是為了幫助初學者而設置的一種記敍作文類型。看圖作文提供了圖片（和所需要的詞語）。圖片直接提供了畫面。圖片與詞語幫助具有兩種含義：
●內容和思維方式已經由圖片裏的畫面事先決定，學生不必再為內容（人物、時間、地點、事件）而操心，可以直接地，專心地在文字和表達上下功夫。看圖作文主要要考查的，也就是敍述和表達的能力。
●看圖作文一般是“寫事”（一天的生活裏所發生的一件事），敍事的章法/方法和敍事結構少變化（情節單一、人物簡單、屬于單線發展）。
看圖作文應該是命題作文的前奏工作，是在學生還未能獨立組織和思考、自由表達之前給予一定的協助。看圖作文的訓練重點是在文字表達、敍事的條理、段落的組織，而不是內容。
●看圖作文的寫作訓練重點──
＊寫事的條理/程式：六何（何人、何時、何地、何事、何因、如何）
＊對話的運用
＊詞的應用（如：說、生氣地說、大聲地罵我說）
＊句的組織（句型──主語、謂語、賓語、時態；動詞、名詞、形容詞、虛詞）
＊段的分佈（開頭、轉折、主題、結束）
＊篇的結構（啟承轉合）
2.命題記敘文
命題作文，提供的是一個題目，要求學生針對題目來寫作。命題作文的內容是廣泛的，記敍、抒情、描寫、說明、議論均可。以小學和初中學生來說，記敍文是命題作文中的主要體裁。
記敍文不僅是中小學作文中的訓練重點，也是作文的基本功。相對于看圖作文，命題記敍文只提供一個屬于書面語的題目。一看到題目，學生必須能從題目產生聯想，並自行構成作文所需要的畫面，自行安排畫面的先後次序、然後才能組織文字和段落，構成篇章。命題作文只提供內容的大概方向，至于作文的具體內容和組織方法則是開放的。對學生來說，相對于看圖作文，命題作文的難度更高。一般而言，學生在進行命題作文的寫作時所面對的最大難度不在開頭和結束部分，而在作文的中間部分（不知道要寫什麼和怎麼連貫──“為何”及“如何”）。
至于抒情、描寫文以及說明議論文是命題作文中難度更大的體裁，前者需要更深刻的生活體驗和感情、更細膩的表達能力；後者則需要很強的分析判斷和說理能力，以及簡潔精煉的表達。這兩大類的體裁難度更大，不是一般的小學與初中學生能處理的，而是中學高年級（中三、中四）的訓練重點。
l●命題記敍文的訓練重點
＊敍事（條理分明的“六何”）
＊寫人（特徵：外貌、語言、動作、心理）
＊寫物（特徵：外在形體、作用）
＊綜合
＊扣題
3.完成文章
在中小學的作文題型裏，完成文章是最接近文學創作（尤其是微型小說）的。完成文章除了獨立的內容安排和組織能力之外，還要求合理的想像能力。學生必須根據作文開頭所提供的線索而不是題目來寫作。在寫作之前，學生還必須能分析線索，再根據自行構思想像故事發展的畫面，然後再組織段落。完成文章在語言和文字表達上的要求也不只是平面的記敍，而是比較接近小說的語言（立體的語言）。簡言之，無題可審的完成文章是難度最高的作文題型。
例子一：
李剛手裏拿着一束鮮花，和他的小夥伴一塊兒走着，說着……
提示：
他們到哪兒去？去幹什麼？可能去看望誰？可能去感謝誰？可能去迎接誰？可能去……
要求：根據上面的材料，就是一種“可能”，展開合理想像，寫一篇記敍文。
例子二：
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電話突然響起，令我吃了一驚，接聽電話，耳邊傳來……
提示：
聽到什麼聲音？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做？結果怎樣？
●完成文章的訓練重點
* 合理的想像
* 事理的邏輯
（二）各類作文題型之間的異同
對小學與初中學生來說，不論是看圖作文、命題作文（記敍類）或完成文章，都是記敍文。它們之間的共同點是記敍的條理（六何），不同在于記敍的內容和敍事的組織。
1.共同點——
●六何
在記敍文中，敍事的基本內容和條理就在于六何：“何人、何時、何地、何事、為何、如何”。在“六何”中，“為何”，“如何”是學生最感困難的部分，語文老師應該把訓練重點放在這兩個部分（前面所提到的，學生不知道要寫什麼和怎麼連貫就是“為何”及“如何”）。不同的是，看圖作文的圖意提供了“六何”，而命題作文和完整文章則分別提出六何中的局部要求，而不提供具體、完整的“六何”，學生必須能針對題目的要求，自行構思。語文老師一般會在學生進行命題作文和完成文章的寫作前，通過口語或書面提示作文的“六何”。這些提示的作用其實也就是提供書面的“畫面”，與看圖作文的圖片具有異曲同工之妙。
記敍文寫作的“六何”是基本而必要的；在看圖作文的訓練中，“六何”的整理和組織是訓練的重點。小學語文老師應該協助學生將圖片裏的“六何”逐漸表達成書面語的“六何”；然後，再逐步地訓練學生從書面題目構思“六何”。至于通過怎樣的文字來表達“六何”則是下一步的重點，學生和語文老師都不必過于心急。
如果學生在初學階段（小學）無法準確地掌握記敍文的“六何”的基本內容和條理，無法清楚地將記敍文的“六何”條理表達出來，那麼，將會形成作文的致命傷。以下兩篇作文（原文，錯字與句型都原封不動）分別由小六學生和中一學生寫成，但卻出現了不會寫“六何”和“六何”條理不清楚的問題：
例子一：
汪伯伯是個六十開外的老人，退休後在巴刹旁擺了個攤位，賣些零食，自食其力。今天是個晴朗的上午，和風輕吹，天氣涼快。這時候，巴刹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有個六歲的女孩子走進來了店，她用手指按麵包。他轉過頭看到她用手按麵包，所以勸告她不要麵包。
他叫爸爸來罵他。她來了嗎他的時候，他說他沒有嗎她。她給汪伯伯錢。（看圖作文）
例子二：
我姓張，名叫力敬。我的特徵是臉上有一棵字。我的個性是很容易發皮氣。我的喜好是打籃球因為我盛得很好玩。
我希望把華文讀好。我有一個哥哥姓張，名叫力俊，弟弟姓張，名叫力豪。哥哥喜歡讀。弟弟好玩。我有空的時後會和哥哥玩卡與和幾位自問道合的朋一起去打籃球。
這就是我這樣一個人。
●主題
每一篇作文都有主題。看圖作文的主題通常是隱藏在圖意中，命題記敍文的主題則會直接顯示在題目中。完成文章的主題則需要由學生自行推敲。審題和扣題往往是學生感到最困難的地方，語文老師應該重點引導。
2.不同點──
在看圖作文中，“六何”的條理是由圖片的次序來安排的。一般來說，記敍的是“事”，條理是直敘法，作文的結構一般是時間結構與空間結構。
在命題作文和完成文章裏，記敍的題材比較多樣化，人、事或物是記敍文的三大題材。敍事的條理（直敘、倒敍、插敍）和佈局的方法（時間結構、空間結構、脈絡結構等）是由學生來決定的。
三、看圖作文與命題記敘文之間應該如何過渡？
＊基本內容與條理──“六何”
語文老師必須確保學生在看圖作文的操練中掌握好“六何”的基本內容和條理：
＊在從看圖作文過渡到命題記敍文初期，宜先從敘“事”開始，將學生從由圖意所限制的“六何”轉型到從“題目”來聯想事件的“六何”內容和條理（開頭、中間、結束、主題）。
＊“為何”及“如何”牽涉到學生的形象思維能力，如獨立思考、想像能力，語文老師應重點指導。換言之，語文老師有必要進行階段性的作文教學。例如：看圖說六何、看圖寫六何、連接圖片寫六何的條理；或者，看題說六何、看題寫六何、按段落寫六何的條理等。
＊設題──看圖作文所提供的內容和題材，可能會導致學生對圖片的慣性依賴，進而造成學生無法獨立思考（不知道寫些什麼）。因此，語文老師在初步的命題記敍文訓練裏，應設法提供多方面的協助──
●從學生的已知題材入手；（開學的第一天、難忘的一件事、發生在地鐵車廂裏的一件事）
未知題材諸如“一場車禍”、“一個可憐的乞丐”這一類的題目，由于是學生經驗之外的題材，最讓學生感到困難。
●從寫“事”到寫“人”，再寫“物”（我最喜歡的一本書、我的寵物、我的手錶）
●由大題材入小題材（我的學校、我們這一班、我最尊敬的老師、我最要好的同學、我的家庭、我這一個人、我的弟弟/媽媽/爸爸）
●設題的原則是從“已知入未知”、“具體入抽象”、“理性入感性”。
＊在作文結構上，命題記敍文由于少了現成的畫面，學生因此不知從何寫起、不知寫些什麼，也不知如何結束。語文老師因此必須針對作文的結構（開頭、中間、結束、段落過渡）進行局部的作文訓練──設法從“段”入“篇”、從局部到全面（例如：一小段的人物外貌/表情描寫/心理描寫）。
＊語言表達——一般而言，新加坡學生的書面語能力都偏弱。在作文的語言表達上，須設法幫助學生從口語過渡到書面語；在書面語的要求上，應該設法從“敍述語”過渡到“描述語”。
例子：
1.我們笑了。/我們都高興地笑了。/我們都高興地哈哈大笑起來。/我們都高興地哈哈大笑起來，朗朗的笑聲在課室裏飄蕩着，久久不散。
2.在學生尚無法很好地掌握敍述語之前，避免進行描述語的訓練（如擬人化的語言）。
＊在學生尚無法很好地掌握命題記敍文的基本題型之前，避免讓學生寫作需要豐富的想像力的題目，例如：完成文章、“假如我是……”。
四、寫好作文的其它要素
●寫好作文應具備的能力和準備工作
1.文字運用和表達的能力
（語言──書面語）
2.獨立思考的思維與細密的組織能力
（思維）
3.觀察生活的能力（觀察）
●寫作文之前的準備──豐富的閱讀
l.文字（詞、段、篇）庫存──閱讀
2.經驗庫（實際的生活經歷、觀察的經歷、想像與虛構）
3.閱讀與觀察
●寫作能力的培養──
1.句、段、篇的訓練
2.觀察能力的訓練
3.感受體驗生活的訓練
總 結：
1.“寫”不是自然學會的技能：
寫，本來就是最難掌握得好的語文技能。對新加坡的學生來說，由于缺乏閱讀與操練的機會，書面語的寫作因此令學生叫苦連天。首先，語文老師必須改變學生能“寫”是自然而然的看法。因為，在缺乏閱讀與操練的情況下，從口語過渡到書面語是相當困難的。
2.提高閱讀量，加強閱讀的訓練
閱讀和寫作，關係密不可分，語文老師應該設法製造閱讀的機會，並在日常教學中進行閱讀與閱讀方法的指導。
3.作文教學是必要的
在語文教學中，作文教學經常被忽略。由于中小學語文教學偏重詞彙教學，“篇”的概念對不少學生來說是相當陌生的；但是，他們卻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被要求“寫一篇作文”。在上面的分析中，我已經強調了寫作文是一個相當複雜，而且高難度的動作。要能寫出一篇作文，學生必須具有一定的語文能力、組織能力以及思維能力。在三者當中，缺乏任何一項都不行。因此，語文老師必須重新考慮進行作文教學，並提供學生用書面語來操練的機會。而且，作文教學必須是分階段來進行的。
4.看圖作文的訓練重點在寫作方法
語文老師在小學時強調看圖作文的寫作是無可厚非的。因為，小學生的思維與組織能力還在發展中，圖片對“六何”的組織有一定的幫助。不過，在看圖作文教學中，語文老師應該着重訓練文字表達、段和篇的基本結構，而非內容。必須聲明的是，看圖作文並不是導致學生不會寫作文的主要原因。因為，通過看圖作文的訓練來培養學生良好的語言表達能力是看圖作文的目標。只不過，由于其他因素的干擾，語文表達的要求在看圖作文的過程中往往被內容的分析取代了。
5.看圖作文和命題作文之間須要過渡
圖片猶如兩輪腳車旁邊的小輪子，在初學者還未能掌握平衡的方法之前給予他們協助。學生必須能逐漸擺脫圖片的“實畫面”，從書面題目中去建構腦海中的“虛畫面”。不過，這個過程是相當困難的。在學生初學命題作文時，語文老師必須給予一定程度的協助。幫助的方法有很多，除了一般老師經常提供與內容相關的六何線索之外，我們還必須注意“過渡”的需要，包括寫題材的過渡、段的過渡、語言的過渡、寫作手法的過渡等。
記敍文是書面表達最基本的體裁，如何確保學生在十年的語文學習中能進行最基本的記敍文寫作，是每一個語文老師都必須深思的問題。
（選自《華文老師》第4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