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三個程度副詞  “巨”、“狂”、“奇”

 

胡麗珍

 

  要 在報刊、網絡用語以及年輕人的口語中,有三個使用頻率極高的程度副詞,即“巨”、“奇”和“狂”。實際上,三詞分別從魏晉南北朝、康宋時期開始就有極性程度副詞的用法。它們的形成符合極性程度副詞形成的一般規律,二十一世紀以來,三者用例不斷增多,這些用例是對古代漢語用法的繼承和發展。

關鍵詞 程度副詞 巨 奇 狂

 

筆者曾寫過《說說程度副詞“暴”和“超”》一文,其中談到程度副詞“暴”和“超”的形成及其在現代報刊、網絡用語以及年輕人口語中流行的情況。我們認為現代流行的程度副詞,還有“巨”、“奇”、“狂”值得注意。

我們先看三者的組合功能:

第一、與性貭形容詞的組合

(1)張曉麗《我要的幸福》:“我的女朋友長得巨漂亮,他說。”(《山西文學》2004年第2期)

(2)馬文秋《山裏不能沒有蛇》:“它的毒液毒性奇強,咬人一口,若無特效蛇葯,不出半袋煙工夫人必死無疑。”(《民間文學》2005年第12期)

(3)萬小剛《方秋的大學時代》:“所以他和第二個女朋友見面的第一晚就去了離我們學校狂遠的長江橋。”(《小說精選》2005年第10期)

第二、與心理動詞的組合

(4)佚名《惡作劇年代》:“高二,一同學巨喜歡孫燕姿,把其名寫于練習冊上,竟忘了寫自己的名。”(《真情》2004年第9期)

(5)藍刺《愛情不過季》:“跳級生還可以如此優秀,我狂恨。”(《女友》2004年第9期)

“奇”與心理動詞的組合在現當代的文學作品中未曾見到用例。但是在古代漢語中,“奇”卻能和心理動詞組合。如:

(6)鈎弋子年五六歲,壯大多知,上常言“類我”,又感其生與眾異,甚奇愛之。(《漢書 ‧外烕傳上‧ 孝武鈎弋趙倢伃》)

第三、與動詞“有/沒”的組合

(7)邢娜《鉄軌生活》:“小邢沒有再說什麼,而菲菲的腦子裏就只有那巨有意思的電視連續劇。”(《創作文字客》2004年第5期)

(8)馬小蔚《“三八”盛況》:“真是的,狂沒風度,但看來理由是蠻充分的。”(《龍源文摘》2005年第7期)

從以上例句的組合和分佈看,“巨”、“奇”、“狂”這三個詞為程度副詞是毫無疑間的。但是,我們必須指出的是,它們和“暴”與“超”一樣,副詞用法並不是到現代漢語中才形成的,而是在古代漢語中就已經有了程度副詞的用法,而且三者有着同樣的虛化路徑:表示名物的性貭→表示動作的狀態→表示事物性貭的程度。如表示名物的性貭:

(9)于是使力士舉巨囊,而至于中溜。(《公羊傳‧哀公六年》)

(10)今世俗之亂君,鄉曲之儇子,葉不美麗、姚冶,奇衣、婦飾。(《荀子‧非相》)

(11)窮虎奔突,狂兕觸蹷。(班固《西都賦》)

“巨囊”即“大囊”,“大”則超出一般的體積;“奇衣”即“珍異之衣”;“狂兕”即“兇暴、狂亂”之兕。形容詞表示事物的這種性貭和特點。通過功能擴展可以進一步表示的動作的狀態,如:

(12)國者,巨用之則大,小用之則小。(《荀子‧王霸》)

(13)波才引大眾圍城,嵩兵少,軍中皆恐,乃召軍使謂曰:“兵有奇變,不在眾寡。”(《後漢書‧皇甫嵩列傳》)

(14)爾乃顛波奔突,狂赴爭流,觸岩抵隈,鬱怒彪休。(三國魏‧嵇康《琴賦》)

“巨用”,楊驚注:“巨者,大之極也。”“巨”表示“用”的程度很大;“奇變”即為“出人意料”的變化,也含有超出一般變化之莪;“狂赴”中“狂”表示“赴”這個動作的狀態“急遽”。如果說,這三個詞在修飾一般動詞時更多的是突出其狀態“迅速”的話,那麼它們修飾心裏動詞則更側重于表示其動作的程度。如:

(15)意思不專,俗情未盡,不能大有所得,以為巨恨耳。(《抱樸子‧遐覽》)

(16)瓊大驚,即以其言應詔,而深奇愛之。(《後漢書‧黃琬傳》)

(17)豈以一朝之忿,而肆其狂怒者哉。(漢應劭《風俗通‧過譽‧太原周黨》)

而我們知道,含有“超過一定常規量,達到某種較高狀態”的詞都有演變成表示程度深副詞的語義基礎。如現代漢語中程度副詞“極”如現代漢語中程度副詞“極”、“頂”、“過”、“大”、“老”、“怪”、“格外”、“分外”、“十分”、“萬分”、“非常”、“異常”、“特別”、等的形成莫不如此。“巨”、“狂”、“奇”也因為其功能擴展(修飾性貭形容詞)而進一步虛化成程度副詞。如:

(18)光如激電,影若浮星,何神怪之巨慱,信一覽而九驚。(三國魏‧曹植《車渠椀賦》)

(19)嗣君聽于巨猾,每凜然而負芒。(《北齊書‧顏之推傳》)

“巨傳”即“特別、非常奇異”;而“巨猾”則是“特別狡猾”之義,和“老奸巨滑”中的“老”性貭是一致的,同樣是副詞。

(20)後有四兄二姊……兄客卿,幼而奇嶷。(晉袁宏《後漢紀‧明帝紀上》)

(21)許允婦是阮衛尉女、德如妹,奇醜。(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賢媛》)

“奇嶷”即“特別聰敏”,“奇醜”即“非常醜陋”。

(22)李洞《送醉畫王處士》:“幾年乘興住南吳,狂醉蘭舟夜落湖。”(《全唐詩》卷七二三)

(23)太子通事舍人李涉,性狂險,投匭一書,論希先、承璀無罪,不宜貶戳。(《舊唐書‧吐突承璀傳》)

“狂醉”即“大醉”、“很醉”;“狂險”則表示“非常陰臉”之義。從以上諸例可見,程度副詞“巨”、“奇”、“狂”分別在魏晉南北朝、唐代就已經形成,現代漢語中副詞用法並不是什麼新事物,只有各大辭書忽略了。另外,它們作為程度副詞,現代漢語中與動詞“有/無”的組合也是對近代漢語用法的継承。如:

(24)章邵者,恒為商賈,巨有財帛,而終不舍路歧,貪猥誅求。(《太平廣記‧報應》卷一三三)

(25)有不能詳者,洪文必已詳之,巨無庸贅(《野叟曝言》第八七回)

(26)庾信謂魏使尉瑾曰:“我在鄴,遂大得葡萄,奇有滋味。”(《太平廣記‧蒲萄》卷四一一)

(27)隨口應聲,高下精粗,狂無節制,低昂疾徐,因勢而出,雖欲強之而不可。(《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集部》卷一六四)

在古代漢語中,“巨”和“狂”未見與助動詞連用,而“奇”卻能夠與“能”、“會”等助動詞組合,如:

(28)是時獵者,聞鹿所言。且驚且怪,衣毛為竪。其奇能言,識出人情。(西晉竺法護譯《佛說鹿母經》)

(29)唐柳譯《上睿宗書》:“夫小人弄臣,易合于意,奇會淫巧,多適于心,臣恐狎于非德,滋為奢怠。”(《全唐文卷二七七)

因此,判斷一個詞是否是程度副詞以及它的虛化程度,不能僅憑藉其是否與助動詞組合來判斷,程度副詞的形成標記應該是它能否修飾性狀形容詞。另外,判斷一個詞是否是新詞,需要通過歷史文獻的調查。要注意區別新詞、詞的新義以及古義在現代漢語中的啟動等問題。“巨”、“奇”、“狂”三個程度副詞從產生之初到現在,所見文獻中皆有用例。只是二十世紀的文獻中,“巨”、“狂”二詞的用例少見,二十一世紀又大量出現,所以,三個程度副詞的用法是古義的啟動和継承。

 

選自《修辭學習》200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