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彬 朱曉芳
有學生問,為什麼能說“不三不四”,不能說“不五不六”。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但三言兩語又無法說清。
《中國成語大辭典》中,以“三”開頭的成語共81條,以“四”開頭的成語共有25條;帶“三”或帶“四”的成語就更多了,如:“三寸之舌、三紙無驢、三朝元老、三班六房、三复斯言、朝三暮四、不三不四、喙長三尺、四吋八節、四腳朝天、四大皆空、四海鼎沸、五胡四海”等等。按照數字在成語中的功能,約略可以分為三類:
一、簡單計數。如“三寸之舌、三紙無驢、三五成群、三言兩語、四腳朝天、四不拗六、四分五裂”等,在這些成語中,三四五等數字都只有簡單計數的功能。
二、縮略概括。如“三班六房、三姑六婆、三綱五常、三朋四友、三槐九棘、三生有幸、三位一體、三從四德、四大皆空、四時八節”。這類成語中的數字不再是簡單的計數,而是縮略概括。如“三姑六婆”,指尼姑、道姑、卦姑、牙婆、媒婆、濕婆、虔婆、藥婆、穩婆等六類。後來語義泛化,指不務正業的婦女。
三、虛數泛指。如“三复斯言、三過其門而不入”等成語中的“三”,就不是簡單地表示基數三或序數第三的概念,而是泛指數量多。
為何選擇“三”而不選擇其他的數字呢?可以說這和中華民族的哲學思想及文化觀念密切相關。老子在其《道德經》中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周易》中用三連橫陽爻和三斷橫陰爻變換組成八卦,進而推衍成六十四卦,并以之演繹無窮、象征萬物。自此,“數成于三,三生萬物”的基本觀念對中華民族的文化心理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如:象征神聖、權威、社稷的鼎有三足;其他如天、地其他如天、地、人為三才,日、月、星稱三光,夏、商、周號三代。再如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師,司徒、司馬、司空稱為三卿。漢代大儒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淋漓盡致地闡發了“三”的奧義;“三起而成日,三日而成規,三句而成月,三月而成時,三時而成功。寒暑與和,三而成物,日月與星,三而成光,天地與人,三而成德。”由自然現象說到人事,目的在于說明“三而一成,天之大經也”。他又由“三”字的構形說到帝王之業;“古人造文也,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三畫者,天、地與人也,而連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與人之中,以為貫,而參(三)通之,非王者,孰敢當?”董氏還做出如下結論:“天以三成之,王以三自持。”此後,與“三”有關的概念廣泛出現在漢文化的典籍文獻之中,如三畏、三友、三公、三宮、三內……“四”也和古人的數字文化觀念有關。古代的中國人認為天是圓的,地是方的,二者周徑的比例為三比四,所以有天方地圓之說。《周易‧系詞》曰:“天地生二儀,二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所謂“四象”,可以概指一切,如可以指東西南北,可以指日月星辰,可以指陽陰剛柔,可以指吉凶悔吝,可以指金木水火,簡直無所不包。與“四”有關的概念也廣泛地存在,如經、史、子、集四部,《論語》《大學》《中庸》《孟子》四書,《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誌》四史,士、農、工、商四民,彌勒、文殊、觀音、普賢四大菩薩等等。“四”字映射了另外一種豐贍動人的文化景象。
至此,我們可以回到本文開頭所提到的問題。為何意指不正派、不像樣子的“不三不四”一定要用三和四這兩個數字?倪培森先生《“不三不四”雜議》通過對“三”和“四”所反映的文化觀念的探究,提出如下的解釋:“三”和“四”象征美好事物,符合人們思維活動規律,又含有吉祥和無所不包之意,因而“不三不四”自然被視作表示“不倫不類、不正派”等貶義。我們認為,這種說法較為牽強。我們檢索了北京大學漢語言研究中心的語料庫,發現“不三不四”這個成語最早出現在明代的小說中。如:
(1)…閃出一個不稂不莠、不三不四、下上串的瘌痢頭來,人便是個瘌痢頭,嘴卻是個鷹嘴…(《三寶太監西洋記(一)》)
(2)…細看此一詞,可見原宵之夜,趁着喧閙叢中幹那不三不四夠當的,不一而足,不消話起。(《二刻拍案驚奇(上)》)
(3)裡中有一班俘蕩子弟,平日見王媼是個俏麗孤孀,閑常時倚門靠壁,不三不四,輕嘴薄舌的狂言挑撥,王媼全不招惹,眾人倒也道他正氣。(《喻世明言(上)》)
宋明兩代是理學思想占據統治地位的時代,“三綱五常、三從四德”等觀念硬生生地成為了人們進行“天理人欲”價值判斷與行為取舍的標準,影響了人們的思想行為。在男權社會中,人們對于女性的行為規範的要求與評判自然也達到了非常嚴苛的地步。一個合于“天理”、順應男權的“好”女子須恪守“宋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的行為規範,并且要任勞任怨地努力提高自己的“德、言、容、工”四個方面的業務水平,否則就要被男權社會視為異類,送上道德的審判台。故此,我們認為,“不三不四”之所以有不正派、不像樣子的意思,是宋明理學觀念的影響。一已陋見,還有待方家指正。
〔編者附言〕
語言和文化的緊密關係實在是怎樣形容也不過分,就說一日三餐吧。老北京人形容日子好,愛說“大米白面”。“大米”指稻米,與小米相對,它大;“白面”指小麥面粉,和玉米高梁相比,它白。這個在北京人看來天經地義的說法換個地方就不一定成立,例如吳方言區不種谷子,自然不吃小米,沒有小米,何談“大米”?米做熟了叫“飯”,北京叫“米飯”。可是“米飯”在吳方言區很難接受,因為江南的飯都是米飯,面食只是點心,不當正餐;說“米飯”就暗含着有的飯不吃米,不吃米吃什麼?“米飯”同樣不能進入西北,例如我十幾年前在太原火車站見到很多飯館的廣告是“大米炒菜”,進去一看才知道,用北京話說就是“米飯炒菜”。“米飯”怎麼叫“大米”?這是因為山西缺水,幾乎不種水稻,也很少吃大米,所以就沒有必要分什麼“米”啊“飯”的。英語也一樣,英語rice又指大米,又指米飯,這也是因為英倫三島不適合種水稻,英國人沒有育苗插秧割稻打谷脫粒的經歷,他們歷史上也不曾吃過米,所以“生米做成了熟飯”這個比喻在山西話在英語中都是不容易理解的。
可以說,脫離文化的語文是根本不存在的,學語文也是在學文化,教語文也是在教文化。誠然,數學物理歷史地理,門門課程都和文化有關,可是哪門課程也不及語文課和文化的關系這樣密切,因為文化的任何內容都要通過語言才能表達出來。本刊將不定期設置“語言文化”欄目,專門刊載語言文化及與之相關的教學問題的稿件。稿件最好不超過兩千字,我們尤其歡迎言之有物內容充實的短稿。
語言與文化的研究天地非常廣闊,相關的教學問題更應該是老師們關注的話題。我們期待着大家的稿件和高見。
選自《中學語文教學》2007年第5期